时维五月,暑气渐浓。繁花在鸣蝉声中不知不觉蒸没了影,只留下越发茂密的枝叶。整个东京陷入一种潮湿的炎热,近地的空气尽数扭曲。

    小孩摘了路边塘里的荷叶,顶在头上四处疯跑。矮小结实的小贩挑着担子,走街串巷售卖棉被包裹的井冰。春末云老统治自尽之事,很快淹没在市井层出不穷的谈资之中,成为了一桩已显久远的往事。

    这日,姚涵坐在何府门口,口中衔一枝凋零的野花,手底扯了几片柳叶,不甚灵巧地编着什么,身边坐了两个小女孩,却是清秀伶俐,满眼晶亮剔透望他。

    一个几乎蹲在他手边,目不转睛瞧着柳叶翻飞,称赞道:“哥哥编的雀儿真漂亮,狐狸也漂亮。当真不去卖?岩儿瞧着定不愁卖的。”

    一个不过八九岁年纪,掩口嫣然一笑,已然是大家闺秀风范,在姚涵耳边道:“哥哥,前几日阿岩拿去那只兔儿真活灵活现呢,钰儿也想要。”

    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,百灵鸟一般你一言我一语,擅自将姚涵的销路安排下来,姚涵听得失笑,也不去扫孩子的兴,只“嗯嗯”地应。

    ——何素已经辞了官,预备离开东京,惟独田产处置起来繁琐,才不得已拖延至今。但偌大的何宅之中早已没了侍从,白日里何素出门,姚涵一人在这宅子中晃悠,闲着也是闲着,着实无趣,便出来透透气,可巧,数日前遇上这两位小姐。

    这两位大约也是这东角巷子哪家府上的大家闺秀,一个叫阿岩,一个叫阿钰,那日正静悄悄从后门小巷溜出去,与散心的姚涵撞个正着。彼时姚涵重操旧业,正坐在巷子尽头桥边的柳树下,以柳叶做些手工,小姑娘们不意看得入了迷,便搭上了话。姚涵顺水推舟,送了二人几个小玩意,二人便来了兴致,这几天日日前来报道。

    姚涵只觉有趣,自然不会赶人。眼下孩子们胡乱计议,他只是在一旁微笑不语。卖也好送也好,左右他只是做来打发时间寻个开心,孩子们若是喜欢,拿去剪了也成。

    却听阿岩道:“爹娘不许岩儿来的,岩儿是趁爹爹上朝,抄了小道溜出来的。哥哥要给岩儿编个顶好看的。”

    一旁阿钰便噘嘴:“钰儿爹娘也不许的,总说忌讳……”她说到此处猛然顿住。

    姚涵微怔之后,明白过来,却是莞尔一笑。大约小姑娘毕竟年少,偶然在家人跟前露了口风,家人得知她与寄住何府的年轻公子往来,便知定是他这个“娈宠”,于是自然嫌晦气,怕自家闺女声名受累。

    阿钰自知说错了话,眉毛顿时垂下,颇为可怜地看向姚涵。姚涵编完一个小狗,托在掌心递与她,笑吟吟道:“无妨……不过父母之言,还是须得听些,令尊令堂既如此说,阿钰姑娘便省来见我些为妙,免得叫人逮着,挨教训可不值当。”

    阿钰连忙双手捧了小狗回去,对姚涵这话却是不置可否。阿岩在一旁忽道:“说来……哥哥腕子上如何竟留了这样的伤?”

    姚涵一顿。几年前他与何素之事沸沸扬扬时,小姑娘大约才四五岁,想来时没有听过那段往事。是以他略一斟酌,还是道:“是我当年顽皮,从树上跌下来……”

    巷口忽然出现几道杀气。姚涵本能住口,抬头去望,却见几名衣着考究的女子怒气冲冲赶来。他眉头一扬,心知“教训”或许这便来了。

    果然,不等阿钰转头,阿岩便提裙欲溜。下一刻,阿钰被来人一把架起:“小姐,如何这般胡闹?!”

    阿岩也苦着脸被人提溜回来:“康小姐,您也是,您这……哎!”

    那恨铁不成钢的女子瞧着正是阿钰府上乳母。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,高门之中,便是佣人也与别处格外不同些,其人与一伙大小丫鬟遍身绫罗,却是比寻常人家主母看来还阔绰些。

    阿岩与阿钰平素在姚涵面前活泼,此时居然霜打的茄子一般嗫嚅不敢做声,姚涵瞧在眼里,心知高门有高门的规矩,有时乳母占着孝道义理,少爷小姐都得卖些情面,要事之如父母,不能失了礼数,于是起身行了一礼,欲替两人辩解一二。

    却听那乳母脱口一句:“前几日夫人便交待莫来这瘟处!两位小姐倒好……”

    姚涵:“……”

    倒不曾想,他还害何素这宅子成了“瘟处”,难怪何素处置田产费时费力。

    那面乳母听见动静,回头将他上下一扫,意味颇为深长地微微挑高了眼梢:“……也难怪能勾了何将军去……好叫你晓得,你与何将军如何,平白不来管教你。只是你这不干不净模样,还是有些自知之明,藏好尾巴为妙,莫要来招惹与你天上地下之人。你可记住——何将军往后,也不是将军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