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怎么了?”姚涵匆匆下马,挤进士卒之间,便见一个老头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,背上横七竖八的棍印,已是出气多进气少。

    老头口中尚在喃喃道:“草菅人命……”姚涵忍不住便半跪下来,去看他伤势。衣服一掀,褡裢中散出钱来,衣服下血肉模糊,肋骨都有些塌陷下去。

    边上执棍的士卒道:“这老头在营门唱归乡曲,扰乱军心,将军下令杖二十,以儆效尤。”

    姚涵掀衣的手一顿,衣裳重又落回去。老头察觉动静,艰难地转过脸来,余光瞄到姚涵,忽然发出一声痛哭:“公子,将军草菅人命呐……”

    姚涵面上鲜见地没了笑意。

    士卒见状道:“小姚公子,将军已是留情了……”

    姚涵望一眼南面涿州方向,站起身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士卒于是没了话。姚涵重新上马,云简也跟了上来。云简比姚涵有经验得多,扫一眼营门前情形,便知大体如何,也是无可奈何,惟叹息耳。

    何素便站在大帐前,望着姚涵没有笑意地近前来。

    “将军。”云简当先下马行礼。何素点一点头,掀帘相请。目光却是不由自主,落在姚涵身上。

    姚涵觉察到他目光,猝然抬首,与他对视一时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何素舌尖上滚过千言万语,最终只是道:“我待尽快与涿州开战。城中不可留有隐患。”

    姚涵可能不会喜欢这个答案,他想。但这就是他的答案,他的为人。他大概没有姚涵以为的那么伟大,可以面面俱到照顾到所有人,也没有那么仁慈,可以因为没有严重后果就对惑军的百姓从轻处理。姚涵可能会失望,但那也没有办法。

    他就只是这样一个无能的、算不上仁慈的将领罢了。

    他等待审判一般等待姚涵的回应,短暂的空白似乎被无限地拉长。而后他听见姚涵说:“好。仍像上回那般,我来开城。”

    何素一呆,等待审判的窒息感骤然消散,本能便道:“感激不尽。正要与你商量此事。”说罢一颗心在胸腔里猛跳,却自然不会让姚涵知晓,若无其事模样放下帐帘,转身回到主座。

    云简却不是姚涵那般不知兵的江湖闲人,何素说什么便信什么,闻言眉头一皱,问道:“将军,涿州已经断粮,再等一阵,军心士气便要散了,那时动手是否更妥?”

    何素摇头,将先前那封军报递给他:“等不得了。”

    云简半信半疑,展开军报,看到一半,脸色骤然一变:“蛮子那小皇子竟令杀汉民以食……”

    姚涵本来好奇军报内容,但念及自己并非军中人,未探头去看,孰料云简倒不把他当外人,直接说了出来。他一听之下,却觉自己听错了,脑中空白一刹。

    杀汉民以食?眼前旋即浮起童年流亡途中难民易子而食的惨象,继而耳边仿佛又听见图兰那日在他剑下紧张自辩的言语:“留不留我,你可想清楚。”

    想清楚——触及这三个字,姚涵心下遽然作痛。

    是他没能想清楚。

    他还以为那只是一人一剑之事,以为他要杀图兰,随时都有机会,却没想到这“随时”之间,会有多少变数,更忘了图兰在内斗之前,先有外战之责,且正领着兵……他也没能看懂图兰的为人,于是才有了今日涿州城中这桩惨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