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涵没有走。

    程衍没有逼问他为什么,只是留下了药与信物,打点了狱监狱卒,气鼓鼓地走了。

    姚涵望着他留下的那两个盒子,却是半晌无奈一笑,心知程衍多少也能猜到一些。但或许正是因为猜得到,才更气一些吧。

    ——他之所以不走,原因有二,一是怕程衍惹祸上身,二是怕何素见疑于天子。

    程衍未能猜到第二个理由,却猜到了第一个,确实因此愈加为姚涵不平:姚涵如此设身处地体贴入微之人,一看便是只会为友人两肋插刀的傻子,那何素分明受他相帮多次,怎地就会信了什么姚涵灭他满门之言?

    姚涵傻子,他也傻子不成?

    但姚涵本人心意已决,他终究是无计可施,只能在姚涵目所不能及处,再去上下走动一番,用他那孔方兄开路,倒也无路不通。

    而姚涵便心平气和在狱中过着山中日月长的生活。吃了睡睡了吃,醒着便与犯人唠扯,记起来便换一换药,一眨眼月余过去,倒居然过出点悠闲自在的意思来,不知不觉间伤口也收口了个七七八八,眼看着便要痊愈了,犯人不禁都颇感慨。

    而何素那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,来来回回将那顶包的痴儿提审数次,最后真将他捞了出去。其余犯人见状不由艳羡。

    直到将近两月后的一日——

    晴空万里,时已春末夏初。狱监打开牢门,身后跟着四个狱卒,一言不发,径直到了姚涵门前。

    周围一众犯人意识到了什么,一时间竟不由自主有些伤感起来,纷纷起身探头来望:“小姚……”

    狱监都难得有些动容——他可还记得这人刚来那日众人的模样呢,两月之间,众人能改观至此,这人多少是有些能耐的——却终究是与他无关了。

    他示意狱卒将门打开,四人一拥而上,如临大敌地将姚涵按住。

    狱监道:“发配之处定了。”

    姚涵点点头,笑了笑,配合地任狱卒施为,戴上木枷与脚铐,押着起身,看来并不意外。

    狱监不知怎地忽然有点想叹气: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姚涵便默然由狱卒牵着向外走去。

    只见地上湿漉漉反着门口射进来的一线天光,天光下石缝里冒着茸茸的青苔。

    四周纷纷投来五味杂陈的目光,竟也有种夹道相送之势。但与众人瞩目相反的是,喊声却是越来越少,越来越小。起初还有一两人零星的、小心的呼喊与姚涵低声的回应,但随着姚涵渐行渐远,便再无一人出声了,只是沉默注视着他。

    便如此走到门口,姚涵忽而驻足回头。几名狱卒一惊,却见狱监挥了挥手,示意稍安勿躁。几人于是复又按兵不动。

    但见姚涵目光由远而近,从诸人身上一一扫过。那些尘灰满面的脸一张张都向着他,有的眼睛中布着血丝,有的布着一点晶亮水光。

    姚涵将之尽收眼底,斟酌少顷后,微微挺胸,以狱中之人皆能听清的音量道:“今日之后,大约再会无期。要在此处与诸位别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只愿诸位能记得今日,往后善加相处,各自珍重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