痛,浑身都痛,四肢百骸皆似被重物狠狠碾过般,无一处不痛。眼皮上仿佛承载千斤万斤重,脑袋里更是一片混沌不清,形形色色的场景片段浮掠而过,光怪陆离。

    凄冷雨夜,朔风凛冽。因着宫中侍者的一句“女皇病重昏迷,气息孱弱”而立时乘车赶往宫城的她,在过了东华门向母皇寝殿疾行时,却被一冒冒失失撞上来的宫女给拦了去路,她心急如焚,正欲出言呵斥,只见面前的宫女虽下一瞬便做出副惊恐万状的请罪姿态,实则却是离得愈发近了,叩首匍匐在她脚边,嘴里小声说着的是:“公主快走,这是二殿下利用女皇病重所设下的局,意欲将女皇因毒物昏迷一事栽赃给公主殿下,兵马人手具已布好,今晚欲将您除之。”

    不过稍一细想,崇宁即紧紧盯住那颗乌黑的发顶,一字一顿问道:“我为何信你?”

    那婢女闻言并未多话,只一抬脸,露出那张崇宁公主见过数次容颜。

    是她十四皇弟身边的大丫鬟,兰茹。

    够了,这就够了。深深望了眼那座近在咫尺的,于夜色里仍旧金碧辉煌的落寞宫殿,崇宁当机立断调转了方向,朝着宫门处狂奔而去。奈何她的二哥尉迟沐早就为今夜一战,做好了万全的准备,这皇城之内,宫阙之中,每一寸都安插了他的人手。眼下觉察将要上钩的鱼儿有逃离的迹象,霎时倾巢出动,作势绝不让那觊觎良久的猎物无虞而返。

    不可胜计的黑衣死士悄无声息逼近,以公主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,严严实实将她困在其中。

    公主冷眼看着这一切,心中只觉讽刺可笑,想她崇安倨傲得意一生,自诩心思缜密,巧捷万端,临了了,却因着心系至亲而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摆了这一道,着实是未曾料到。

    不过想来也是,这皇城之内,谈何骨肉亲情?连父母双亲都可被用作排除异己的工具筹码,兄妹手足,又有何惜?

    这般念着,再一扫合围着她的死士皆是拔刀相向,是要取她性命的阵仗。看来她今晚,怕是真要丧命于此了。

    冷笑溢出,她将欲开口说些什么,便见到面前的这道似乎强硬如铜墙铁壁的包围圈,倏地被一坐于马上的玄衣男子狠厉地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
    她呆呆望着来人,一时间像是失了声,直至他策马奔来,展臂一把将她自地上揽到怀中牢牢护住,方才嗓音涩然道:“卫彧……你怎的来了?”他不是尉迟沐的人么?就算打着护卫的名义时刻暗中跟随着她,可是现下却又为何背离其主上的意愿,孤身涉险来救她?

    平日里总是恪守主仆尊卑,时刻留意维持适宜距离的青年,第一次离得她这般近,他修长双臂就环在她身侧,宽厚胸膛严丝合缝贴着她,她一仰头,便能看见他玉色的精致喉结,随着他的话语而上下滚动:“我带你离开。”

    源源不断的黑衣人扑上来意图将她从马上拖拽下去,而他始终一手持剑,一手死死锁在她腰间,利刃起落间,猩红血液溅上他清俊侧颜,他皱眉,怕腥味呛着了她。

    层层叠叠,死士如潮水般前赴后继地涌上来,四面八方悉是敌者,然他似是不知疲倦地翻转着手中长剑,以兵器,以肉体凡胎为她阻隔下一切击杀,硬是没有教任何人的脏手触碰上她。

    终于,一个罅隙,他把握住时机就抱着她迅猛冲出那可怖至极的合围,夹紧马腹朝着宫门口疾速行去。

    可惜天不遂人愿,待他们好容易见着了那两扇朱红色巍峨宫门的同时,也见着了埋伏在城门上,一字排开的,密密麻麻的弓箭手。

    握住缰绳的十指一紧,他目力过人,自是将那一架架长弓上蓄势待发的箭矢给看了个清楚,数百支利箭泛着冷光瞄准了他们。

    他们,逃不开了。

    便是到了如此境地,他满心想着的,仍旧是公主殿下她怕疼,他须得以自己的身躯好生护着她,不能让这些箭矢伤了她,怎能让这些冰冷锋利的器物,伤了她。

    他是如此想的,也就如此做了。在遥遥听见城门上的首领,昔日与他同为二皇子府暗卫的好友杜宴下令放箭后,便迅速俯身将怀中女子密实地压在了马背上,以自己脊背为盾,以精壮双臂为支撑,以血肉之躯,为她塑起了一座稳若磐石的坚固堡垒。

    不过一刹,上百支箭矢齐发,利箭入肉的钝响声,声声入耳,声声都在撕裂她的心肺,击碎一个神魂欲灭的她。

    往日里挺拔的肩背现下被箭矢射成筛子也似,这宛若剥皮刮骨的痛,怎会不疼呢?可他怕叫出来会吓着她,所以宁愿咬碎了牙,咬破了舌,惹得自己满口血腥,也只是隐忍着闷哼出声,没有惊扰了她。

    而崇宁被他如斯仔细地护佑着,安稳无虞。他的怀抱有着独属于少年人的冷冽清香,这香味很淡,却直直穿透了浓烈的血腥之气,强势钻进了她的心。